不过像是米粮会稍微少一些,毕竟每个月公社会发给每户人家,不会有多少人额外需要买米的。又让人打个欠条,到时候他找公社报销。公社化之前,还没有卫生所,他是跟着从前的老中医学医术,那个老中医人心善,经常有村民来看病,没钱交不上,就赊账,那些赊账的基本也没有还的,账簿厚厚的一本又一本,年年到头来是倒贴药钱的,把自己和学徒梁湛生都饿得眼睛昏花。他铁公鸡得很,任何有可能甚至几乎没可能报销的,全要找到公社去。他走出去几步远,到了供销社门口了,一转头,水鹊人还贴在木柜子前看。水鹊指了指大木柜一排摆放的玻璃罐子,可能是怕小孩子乱动,所以还挑了高处摆的。水鹊指着的是中间的那个玻璃罐子,里头放着桃酥,外衣是桃红色的纸,油已经将其沁透了,好像那股桃酥的香气要从玻璃里飘出来。他捏了捏手指。梁湛生低眸看他。水鹊支支吾吾,“嗯……看起来很好吃。”要买桃酥,不仅要钱,还要票。一包麻纸裹好的桃酥,一斤,恰好七毛钱。叹了口气,递给水鹊,“尝尝。”“你人真好!”梁湛生摇了摇头,拒绝道:“你吃吧,太热气,我不吃了。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大热天这人好像不会出汗一般,穿着短袖和短裤,浑身清清凉凉,仿佛三月雪堆成的,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人,想着是不是贴上去就能把凉气传过来。水鹊咬着桃酥,说话模糊不清,“有吗?”梁湛生:“别找村里的那个师傅剪头,他剪的不好看。”梁湛生想了想,问售货员买来一根红头绳。他说:“我帮你扎起来。”他在前面吃桃酥,梁湛生在后方微躬身弯腰,洁白修长的手指,穿过又细又软的乌发。小知青的颈后肌肤确实雪白粉腻,而稠密乌发如云。一边压低声音,似是不经意间随口一问:“你和李观梁谈对象了?为什么没考虑过我?”梁湛生松开手,“不考虑我吗?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。当时不是说要选我,在地上画个四方块,算是入洞房。”梁湛生轻笑了一下,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的情绪,放松道:“我开玩笑的。”梁湛生拨弄了水鹊的小乌揪,调侃他:“像个妹妹。”他还能回忆起来,但是水家兄弟却似乎把他完全忘记了。水鹊直到盛夏快要结束了,才迟钝地反应过来。因为当时大院里一起玩的全是和水鹊同龄的五岁小孩,这位姓梁的哥哥满十岁了,身高比他们这群萝卜头要高好一节。后来有一年梁湛生没来,水鹊当时已经上小学了,虽然已经不再玩家家酒的游戏,但还是留意到,问了一句为什么梁哥哥今年不回海城了?好奇怪。但是之后家里本来和美的父母,突然开始频繁地理论争吵。提到了梁哥哥的父亲。对方的父亲当年曾经是水鹊父亲的上级,一个兵团的老首长,解放后就到了东北的军团驻扎。老家的老父老母听到这些消息,还没上京告御状,就在路途上意外去世了。小时候水鹊还听不懂这件事是什么意思。父亲整日忙,在军队里,聚少离多是一部分原因,更多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母亲担心父亲由于曾经是老首长的下级,到时候受到牵连波及,水鹊和水川也要被打成“可教育好的子女”。造化弄人。不过,夏天就要结束了。一整个大夏天,谷莲塘的社员们和打仗一样,割禾、打禾、晒谷、犁田,背上晒,脚底烫,顶着毒辣的太阳,终于在立秋的前一周,把早稻收割晾晒,把晚稻秧苗插进了水田里。天地间掀起雨后的凉风,又是一派青绿,生机勃勃。今天收工的时候,村里的高音广播里,传达晚上在打谷场看电影的消息。还有叫出公社的电影放映员出来,到能坐满全村人的打谷场上,放一场电影。因此,看电影是全村不分男女老少共同期盼的活动。打谷场毕竟是平坦的大地坪,要是去晚了,前面人挤人,一头参差高一头,就只能在外围看前边黑乎乎的脑袋了。迎头碰上了李跃青,对方拿了三个板凳往这边走,顺着就是打谷场的方向。又提了提手里的第三把板凳,“……嗯,还有我哥。”然而水鹊只是道:“我要先回去吃饭,可能会晚一点。”强打精神,“没、没事,你要是来晚,我就把前头错过的情节给你复述一遍。”